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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墙日记

贾华平 狱望 2023-02-19

翻完书信,贾华平甩给我一个卡通封面的硬皮日记本,是他在监狱里写的一些东西。

翻开本子,第一页这样写:

这里将记录一个失落的人的痛苦与绝望,也记录了这个人在痛苦与绝望中拼命挣扎,面对现实,面对自己,面对亲人的苦苦思索。这是一段血的经历,一番血与肉的较量。一段凄凉、悲痛的真情告白,也记录了这个人与现实的斗争,这里充满了激情与渴望,充满了艰难与坎坷,充满了真情和真爱,这是一个回头浪子血的泣歌,它将时时刻刻提醒这个人,不要忘掉、疏远这份记忆。这个人也就是我:贾华平

                                                  2002.7.12

 背面贴了一纸剪报:

接下来:

 

赠父亲大人:

慈父惠书儿尽知,

雨露甘甜润浪子。

笑踏漫漫七年路,

脱胎换骨见尊义。

 

母亲大人:

慈母手中线,

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

意恐迟迟归。


他很少记录具体的生活细节,只是在减刑获批、被关禁闭、文艺汇演、受重罚的时候写那么一小段。大部分都是各种感慨。想家思归、人情冷暖、抒发豪情等。他的文字,趔趄中露着一些灵光,粗粝能窥见性情。我抄录下部分文字,分享给大家。如今他再不落笔写什么,碰见搞文字的,他说:哥们,快写吧,村头厕所没纸了!


1

紫燕翩起舞,愁情万缕谁堪忆?愚昧祸人昔未悟,堕入高墙内。

怅然极,漫思误春意。六弦弄断华年尽,未逐心头郁悒!

奈何闻?断肠歌续,悔恨天涯囚子。


莫道无新路,消沉不是男儿志,苦步泥泞何必虑,自古寻常事,从头起。

张开凌云翼,踏平坎坷春期至,污垢心中定洗!

到他年,脱胎换骨,依能鹏程万里!

 

2

春迟到,人已不小。归乡时,黄叶树梢?

久别故乡土,还识门前路?不醉他乡美酒,只贪贫门一碗汤。

别离苦,相见难。忆当日,泪洗面时愁肠断。

月当空,更思念。捎得片纸信,请月代传言。归得不归,向日归。

 

3

倦鸟归途远,

疾风城池近。

小屋应无恙?

不敢问来人。

 

4

浮云一别后,

流水五年间

欢笑情如旧

青丝已斑白。

 

5

一枕黄粱梦

珍惜才为真

若是尽如意

岂能称人生。

 

6

鸟儿网上过

牢中囚断肠

喜鹊枝头闹

羁人思故乡。

 

7

名落孙山莫笑我,

东山再起亦风流。


8

一夜噩梦千古罪,

囹圄苦难何年归。

渐忘世事该何处,
两行细雨向天流。

 

9

遥想家乡人,梦往家乡走

越是不相思,越是相思泪满襟

 

10

一门一窗,一纸一笔

和泪写和泪撕,俱是眷恋情


一屋一树伴黄昏,嘲我孑然人


叠小船,船船载思念


忧愁多,出狱万事从头越

唯有情堪丢!

 

11

风南逝,云北来。

异乡人,思想之路在何方。

遥望土山,绵绵起伏,无尽愁肠。

任凭灌木杂丛,怎掩壮志雄怀。

 

思乡泪不见,只往心里流。

笑看人世淡凉,负吾满腔情怀

人性丑陋随风去,铁骨侠肠如云白

问苍天:云儿,你何时伴我回故乡

何时回故乡。

 

12

 

屏钟已不止一次

敲醒我的沉睡

小院丛花不知多少回

吹来花蜜与芳香

孤山、灌木、杂丛

昔日的旭日斜阳

是否依然还记得

记得一名囚子

绿色的苦恋

 

早已唱响归去

欲走还留的心,不慎

搁浅在相思的梦里

故乡该不会嫌弃我

乡音的更改

 

月圆时的愁肠百结

除夕夜的黯然神伤

都曾有过

寻觅后的焦灼

翘首中的苦涩。

 

谱一曲回乡的歌谣

当叩响家门

叩响家门,却怕有人

相问客从何来!

 

13

一排年轻的树

在路边

等待季节的成熟


我黯然的心

渴望生机


然而,一叶扁舟

走不出九曲愁肠


相顾无言

而泪已千行


在春天的遗址怀念春天

在友爱的废墟里呼唤真情


我的琴啊

你一声古瘦的长鸣

浸出缕缕漂泊的往事

呼啸响起,谁与争锋!

 

14

丰富的倔强

收获里的骄傲

 

顺境里的贪心

逆境中的脆弱

 

那天倾出的泪水

那夜特别的畅想

 

万劫之后

那依旧

灿烂的笑颜


诉一切

过眼云烟

 

诉堕落

因为罪恶存在

 

15、

轻叹世悲欢

几人知冷暖

谁知人间多离别

换来一身孤

 

温旧梦

念伊人

破屋老树尽黄昏

错踏人生路

一声*长叹

 

16

命运注定,三分情,藕断丝连苦在心

醉以往,一言难尽,耻今日,心绪难平。

 

皓月当空正当诗,梦醒魂魄囹圄死。

千罪一皱眉,倩影恍如梦,万事一场空。

 

17

我放飞的那只青鸟,

你看见了吗?

 

在盼你回信的日子里,

在被期待的火苗炽烤着的时候,

我常常别无选择,

只有独享孤独或强作无事的模样,

去看那几株弯曲的小树。

 

把沉重且如丁香一样的苦涩心情,

走成重重叠叠的脚印。

 

18

空寂的荒山中

律令搭建的高炉

遗落在天地之间

幽灵

穿行于狂躁的烈焰中

感受严酷与重创

岩石化粉,铁成钢水

林木灰飞,沧海横溢

终结精神的流浪

完成痛苦的涅槃

朝霞漫天的时刻

跻身其中

为历练祈祷

为生命祝福。

 

19

拾起一段往事

又掀开,曾经流血的过去

莫名的丝丝缕缕

牵牵绊绊,心乱心伤

揭开尘封的面纱

那笑意,那语句

何等的惬意

只是

早失去,早远去

邂逅的梦里

她看不到伤悲

我读不懂眼泪

一段缘

让彼此受伤

 

20

爱恨情仇

在悔恨中沉积

悲欢离合

在咸涩里兑现

去吧,一切该去的

请走得更彻底更远些

笼中,虽渴望关爱

但我绝不乞求情感

笼中,虽渴望交流

但我绝不接受施舍

我的灵魂,已经漂白

心胸,早已拓宽

骨骼生来坚硬

我会站着,走向山顶!

 

21

如果爱情

是一生的唯一

 

忍受痛苦

何如淡淡的逝去

 

如果爱情

只是曾经的温存

 

一世的别离后

只是昙花般的美丽

又如烟云逝去

 

如果爱情

只是另一种

孤单的代替

只是一轮憧憬后

失落的轮回

 

何必心憔悴

何必又自醉

让它成为一世的负累?

 

22

大墙内的悲欢离合

有爱也有恨

寻找希望的母亲

竟忘了自己的身份

爱与恨的情思

化作汹涌的潮水

漫过心际

溢满双眼

流过岁月刻下的皱纹

淌过被逆子践踏的沟坎

 

妈妈却如此说

如果用泪水能换回希望

她宁愿将泪水流干


23

无论怎样地翘首

故乡依然是一道梦中的风景

总想把思念插满翅膀

飞越这王庄山峦

 

奈何森严高墙

阻挡我翱翔渴望

我只有伫立在窗前

等候

黄昏的雁影略过眉梢

 

24

走进月光

便如同走进了你


岁月的双眸

留不住

背影远离

 

每一次回忆

便千百次灼痛

而想你的思绪

从未远离

 

25

没有抗拒红花的诱惑,却失去了绿叶的祝福。

纷繁的欲望使我意志窒息,幼稚的情感没有挣脱交错的网。

于是:信念的经纬偏离了做人的轨迹,脚下的小路展开了一个泥泞的主题……

遥望那飞翔在蓝天与黄沙之间的鸽群,鸽哨嘹亮空阔。突然,一只鸽子飞来降落在我的肩上,他的红色的脚爪和诚挚的眼睛,唤起了我对真善美的回忆。

于是,我上路了,以成熟的心,走向苍茫,走向新的起点!

 

26

今天是我入这地狱最刻骨铭心的一天,小小的疏忽,小小的大意。遭来二十几个耳光。

虽然他喝了酒,但这次让我更清醒的认识到什么是共*产*党,什么是犯人,什么是犯人的人格与尊严。

二十几个耳光,打的我脸部失去知觉;

二十几个耳光,打的我更清醒;

二十几个耳光,打的我明白了犯人的尊严是什么;

二十几个耳光,打的我更自信的走向新生。

新生:世外的人啊,你能理解它是什么吗?你不能理解,你们根本无法理解。

除非你进来,遭受挫折,遭受挫折时再忍受痛苦,无言的痛苦,无以表达的痛苦。

二十几个耳光,打猪,猪会嗷嗷叫;打狗,狗也会到处窜。

我呢?要是在外,我会拼死一战,因为人有尊严。

现在,只是一味低头,“服不服!”“服”“这叫服?”“我错了”啪啪啪,“别以为”啪啪啪。

面前众人,或许有同情,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或许你会说,二十几个耳光算什么,那是你没能设身处地,你不能,因为你无法体会什么叫人间地狱。

二十几个耳光,教会我许多。也是他说的那句话,经历一次磨难,你能体会更多。

谢谢你,乔

 

2003.1017 黑色星期天

 

27

路与规则只是为胆怯和懦弱的人设定的,当四面八方的风来袭时,只有勇敢的独自上路的人,才能感觉到生命里那最强烈的震撼,才能体会到生命中那最深沉的感动与领悟,穿越了这样的风的灵魂,必然能够直面世界的真相,在那里生命将焕发出无法言喻的尊严与光芒!

 

28

囚禁的日子,总有一份无言的感慨。翻开发黄的日历,数着归家的历程,有阵阵心痛。

囚禁的日子,很无奈,这一方天空如此的狭隘,缚绑着一颗曾经放荡不羁的心。

囚禁的日子,又很充实,沾满尘垢的我,认识到了很多很多……,塑造了崭新的我。

囚禁的日子,是一首歌,一首用悔恨和泪水写成的歌,歌声漂浮着幽怨,感叹世外的天空。

囚禁的日子啊,又怎能负荷昨日的风寒。

囚禁的日子啊,你教会了我另一种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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